不过,它到底起了些安慰的作用。
黎夫人镇定了些许,她自我安慰道:“如今幽云十六州还要靠虞庆侯镇守,邓州伯若想朝堂稳固,定然不会动与虞庆侯有关系的氏族。”
此番言论到不是空穴来风,毕竟邓州伯私养军队谋反,加上崔环干的那些破事,名声上已经差极了,不可能不顾世家脸面,再去撩拨他们的底线。
即便传闻早年邓州伯吃过不少世家的亏,一心想要报复。但如今想要登上至尊之位,就必离不开世家支持。
兵、权、人心,缺一不可,他不想妥协也得妥协。
“咦?”章麓蹙眉,将窗户再掀开了一些定睛朝牧王府望去,“有一队黑甲骑兵将冲入牧王府的人杀了!”
“什么?”黎耀快步走来,趴在窗户上往外看,惊讶道,“还真是,好像是李鹤霖的队伍。”
时隔五年,再次听到这个名字,令章麓一度晃神。
也不知道当年那个送他幼狼的郎君,如今成长成什么模样,是否跟前世一样沉默寡言、满目忧思。
前世此人一直在西北,章麓幼时未曾见过,只听闻是个战功赫赫的威武将军,心中只有感叹并无其他情绪。
直到父亲言说章李两家有娃娃亲,她才开始关注此人,后来时常从三哥口中听到对他的称赞,直言他是一位不世将才,她便先入为主的觉得此人与她父兄一样不通儿女情长。再加上父亲时常感叹,李鹤霖的母亲因没有强力的母族处处被妾室雍夫人压一头。
她便觉得此人无趣又愚昧,竟连自己的母亲都护不住。后来她因着祁中岳叛变之事,被皇帝召入长安成为质子,她与李鹤霖的接触才多了起来。
可这个人太闷了,除了送东西什么都不会做也不会说,她自由惯了,对于这样的锯嘴葫芦除了烦躁,什么情绪都没有。
如今想来,若是她的目光当初肯在李鹤霖身上停留,而李鹤霖也愿意与她对谈的话,两人或许根本走不到那一步。
默默付出,为谁而死,即便感动,却并不值得。
“听闻他一直在西北。”章麓不动声色地探听道。
“对,五年前在邓州伯面前告了崔环一状,说他玩忽职守,致使北宁关百姓被屠。结果被自己的祖母,以不孝不悌的罪名,压着在崔府门前跪了一天一夜,膝盖差点跪废了。还是邓州伯的正室夫人拿秦川军做要挟,迫使她放了人。”
黎耀倚靠在窗边,神色带着一言难尽:“邓州伯明知自己儿子是被冤枉的,却为了崔家的势不肯出面,李鹤霖因此与他离心,就单给他娘亲留了一封信,然后一人一马千里单骑,回到西北投奔蒋昌伯了。”
章麓神色阴晦:“怪不得邓州伯去范阳向父亲求援时,父亲没有出面,只让黄伯伯去。父亲这人执拗,人品有瑕的人,在他的眼中都不是治世明君,他内心并不想追随。”
提起这件事,黎耀也有些叹息:“传闻邓州伯是个心胸宽广之人,应该不会拿这件事当椽子故意为难姨夫。”
章麓:“传言有真有假,不可不信,也不可全信。父亲送我来长安,却没有出兵帮皇帝,就是在向邓州伯投诚,咱们静观其变吧。”关上窗户,将炼狱隔绝在外。
窗户关上的那一刻,她突然想起双竹去年探听来的一道消息,但她一直没机会验明真假。
“他是不是与吐谷浑凤家有联系?”章麓问。
“谁?”
“李鹤霖。”
黎耀想了想,道:“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章麓:“传闻凤家长子在吐谷浑大王子拓拔朱的包围中救过他一命,也不知是真是假。”
“这两人瞧着应该没什么交集。”黎耀略一思忖,肯定地说道,“祁中岳当年为稳固自己在吐谷浑的地位,杀了自己的发妻,迎娶凤家小宗之女,已然声名狼藉。李鹤霖若是想争一争那个位置,定然是要与凤家撇清关系的。”
祁中岳在五年前叛变逃入吐谷浑后,成为了吐谷浑的大宰相,并娶了吐谷浑最大商户凤家二房的嫡女为续弦,自此站稳脚跟。
黎耀:“八成是庆国公府程家或者安国公府崔家放出来的谣言,毕竟邓州伯对妻子很是喜爱,对李鹤霖也爱屋及乌。”
“三妻四妾的喜爱?”章麓似笑非笑的白了一眼黎耀。
黎耀挠了挠头,无奈道:“我黎家可是只娶妻不纳妾,你别用这种眼神看我。”
章麓冷哼:“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黎耀汗颜:“其他人我不知道,但邓州伯毕竟要争那个位置,他的姻亲就是最好的拉拢筹码。如果不给那些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希望,又如何策动他们追随造反呢?”
可惜章麓不买账:“想走捷径就承认,别拿这些当借口。若真是爱一个人,是容不得她受半点委屈的。”
黎耀尴尬应是,将这个致命话题扯开。“如今邓州伯坐上皇位已经是必然,崔家也会跟着水涨船高,你想要查明真相让崔环付出代价恐怕不易。”黎耀道,“不过,当今陛下与崔环也不对付,一心想要扶植正室所出的李鹤霖上位,你倒是可以利用一番,借力打力。”
话音未落,远处的喧嚣愈发激烈起来,数十火把朝着黎府的方向涌来。随着砰的一声巨响,后院正门被破开,惊动了躲藏在山上小楼里的众人。
黎夫人下意识想要护住章麓和黎耀,却反被两人按下挡在身后。
“世子!有叛军撞开了后院的门!冲杀进来了!”仆人连滚带爬地闯进门内,汗水在这幽冷夜里,源源不断地从身上冒出。
月光透过黑云时隐时现,黎耀看着山下与双竹一行人杀起来的叛军,神色凝重。
章麓二话不说,捻弓搭箭,只两息便连射出五支箭矢,且支支穿入叛军的脖颈而过。
“大表哥在这里保护舅母,我去去就回。”
“别!你一个女儿家怎么好在这个时候冲出去!”黎夫人死死攥住章麓的手不松开,她脸上带着骇然,嘴唇因为害怕泛着苍白,看着章麓的目光却坚定不移:“若是让人知道你冲杀在叛军之中,你的名声就全完了!”
章麓神情自若地反握住黎夫人的手,舒展的眉头带着历经沧桑后超然外物的冷静。她轻声安抚道:“舅母,若是护卫家人就要毁了名声,那我五年前被埋在尸山血海中时,名声就已经没了。”
“女子不当被所谓的名声束缚。”
黎夫人怔愣地看着神色郑重的章麓,待感觉到手中的温度已经离去时,泪水已然令视线朦胧。
风簌簌的吹过山坡上的所有花草树木,落入章麓深沉的眼眸中。没有灯烛照亮的层层石阶,犹如振翅而飞的墨蝶,抖落一地树影幢幢。
她飞快地冲下山,一路射箭数十发,阻拦了所有想要冲进房间抢掠的叛军。
“草!哪里来的小娘皮!去!把她给爷抓过来!”领头之人狠狠啐了一口,提刀指着用弓夯飞叛军的章麓,面色阴狠。
“呵。”章麓陡然一笑,一脚踹飞了欲伸手抓她的叛军,将他踹进了旁边的屋子里。
只听得‘哗啦’一声,厢房柜子上仅剩的两只完好瓷器掉了下来,正巧将飞撞在柜子上的叛军砸了个七荤八素。
“臭娘们儿,找死!”留着长胡须的领头之人冲过来就要抓她。
可章麓岂能给他这个机会!
被双竹丢来的短横刀飞在半空中,她一把将其抽出,锋利的刀刃泛着森然寒光,在阴沉的夜色下,宛若噬血的毒蛇,已然展开血盆大口,等待着咬向猎物的喉管,一击毙命!
前世她厌恶刀锋,可今生却截然不同。
她手起一刀,径直劈在对方胸前,血液沾染在刀刃上,花纹繁复的褐色衣袍瞬间撕裂开,露出精壮的胸膛和上面新生的刀伤,衣服的裂痕处还能看见泛着金光的金丝软甲。
“斩甲三十扎,中原人的刀果然名不虚传。”配着弯刀的叛军面露贪婪,用着吐谷浑话说到。
这句话就像一击重锤,狠狠的敲击在章麓的心房。
吐谷浑……
吐谷浑!
这是她多年来噩梦的源泉。
她无数次在梦中手刃仇敌,并踏平吐谷浑的王都,每每梦醒时都会在心中再填一抹愤恨。可她没想到,邓州伯的麾下居然还有吐谷浑人?这些人是邓州伯的,还是崔环的?
“烈康珈!你他娘还愣着干嘛!”领头之人撕开残破的衣衫,气急败坏地冲着那人怒吼。
“拓拔成渝,你急什么?”烈康珈转动着手中的弯刀,脸上露出一丝兴奋的笑容,“一个小娘皮而已,三刀之内必死无疑!”
说罢,他举起刀,叫嚣着朝章麓挥来。
两人同时出手,双竹想要帮忙,却被章麓挥开:“看着屋里那个,我要个活口。”
夜风汹涌,刀影环绕。
烈康珈和拓拔成渝被章麓蕴藏着无穷威力的刀锋逼得连连后退,血影在两人面前陡然盛开,可他们却连章麓的衣角都触摸不到。
“晴野,杀了这群蛮夷!”
“是!”沙哑的女声破风而来,带着破竹之势。
刀光如瑰丽流星,划破苍穹,带着奔涌的仇恨,挟着万千的苦痛,以势不可挡之势,尽数发泄在这两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