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靖尘出狱那天下了很大的雨,他裹了件驼色大衣撑着伞站在路边,用这场雨的时间思考了一下自己的人生该如何接着走下去。
雨停,他到附近的一家电子厂里找了份看仓库的活儿,老板知道他是坐过牢的人,故意把工资压得很低。迫于生计,他接受了。
他本以为自己这一辈子也就这样了,烂就烂了,直到一个月后的某一天,一个辍学打工的小少年被安排和他一起值班,少年看了一晚上的电竞比赛,而那场比赛正好是谢景初的出道首秀,万众瞩目,风光无比。
宋靖尘坐在少年身边,百无聊赖,便偏过头看了两眼他屏幕上的画面。这两眼,让他愣住了。
“这是谁?”
少年随意地指着上面的选手介绍道:“这些白色队服的是NAVA战队的选手,最中间紫头发的那个他们的老大Flesh,旁边是医疗师Zoe和新选手Siren,最右边的叫Fox,还有那边黑色队服的是WS战队的选手……”
宋靖尘指着新选手的身影,打断他的话:“这个人是谁?”
少年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啊:“Siren啊,我刚刚说了。”
宋靖尘执拗地看着屏幕上的人:“他的中文名,叫什么?”
“谢景初,怎么了?”少年发觉这人跟他聊不到一起去,撇了撇嘴。
“没什么。”宋靖尘在心里暗骂了一句。
草。
他起初只觉得有些像,没想到还真是。
“这个姓谢的可厉害了,刚出道就签一线战队,还很受他们那个队长重视,多少人连试训的资格都没有……”
少年的话在宋靖尘耳边回响,像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响了他的不甘心。
他的人生混乱不堪,凭什么他生出来狗崽子却能青云直上?成为所有人眼里遥不可及的存在。
凭什么?
“他不配。”宋靖尘笑着说。
少年眉头拧起,却也没跟他计较:“什么?”
“他不配的。”
宋靖尘重复了一遍。
……
酒楼里。
【好久不见啊。】
听见短信响起的声音,谢景初瞳孔骤缩。
【都成电竞明星了,怎么不来孝顺孝顺亲爹。】
【别不回消息啊,我知道你在看的。】
【你现在一个月赚几十万几百万吧,不分点给我?你爸爸我还在吃苦呢。】
【不回话?】
【你信不信我到网上告你,告你挣那么多钱,却让你亲爹在家饿着,你个丧良心的白眼狼】
【赚那么多钱不养父母,有什么用?】
【今天你可以不理我,我保证,以后你会后悔。】
……
谢景初冷冷地盯着这些字句,只感觉到一阵窒息。把手机重新丢回口袋里,他头也不回地跟着沈观潮进了包厢。
沈母注意到他脸色不对劲,问:“小谢,你怎么啦?”
“没事的阿姨。”谢景初压下心头的恶心,苍白的脸色却一时无法改变,勉强笑道:“就是饿了而已。”
“哎哟,可不能让我们家大明星饿着啊,服务员,点菜!”沈母也不多问,接着他的话逗趣儿。
沈观潮阴阳怪气一笑:“王女士,您什么时候多了一个儿子呀,还你们家大明星,分明是我们队小谢!”
“一边去。”
被他们这么一打岔,谢景初心情平复不少,吃东西的时候,沈观潮拉着他洋洋洒洒地介绍了一大堆菜品,比旁边站着的黑衣经理还要专业似的,逗得全桌人哈哈大笑。
喝完早茶已经快十一点了,他们从酒楼里出来,开车去逛了好几个景点,沈观潮逛到第三个地方时就开始喊累,想着找一家海景咖啡馆坐坐,等大部队逛完再回来接他。
“原来你的少年老成是这么个老法,别人老成稳重大方,你老成是单纯年纪大了不想动。”梨花娜感叹道,说着便打开手机在网上点咖啡:“既然如此,我跟景初就留下来陪陪你吧,先声明,我们不是累了,只是想陪陪你这个老弱病残而已。”
沈观潮鄙夷地斜了她一眼,接着煞有其事地拍了拍陈仲文的肩:“小陈啊,照顾叔叔阿姨们的任务就交给你和辛越了,加油!我很看好你们哦!”
陈仲文的眉心重重一跳,反问:“所以你们组团跑路不打算打上我是吧?”
沈观潮:“呃,是的呢。”
铁三角就这么水灵灵地裂开了。
顺着导航找到咖啡馆坐下,梨花娜端着拿铁远眺窗外风景,高深莫测地道:“这年头,躲咖啡厅也能享受惬意的黄昏海景,不需要在外面人挤人。果然,年轻人就是要多偷懒啊。”
“你还年轻吗姐?”沈观潮复杂地看了他一眼,“什么年轻多偷懒,年轻要多挣钱,以后跟好朋友住进养老院里享福,点二十个不同类型的帅气男护工天天轮着伺候!”
梨花娜:“你这是正规养老院吗傻子。”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谢景初原本在想别的事情,在听到沈观潮那句“点二十个不同类型的帅哥男护工伺候”时忍不住扯了扯他的衣角。
沈观潮后知后觉,故意道:“扯我干嘛,我可以格外开恩,让你当第二十一个。”
“……你不如干脆组一支足球队算了。”谢景初的手僵在衣服下。
“别生气,不开玩笑了。”沈观潮放下咖啡,笑着牵住他,问:“刚刚喝早茶的时候你怎么了,脸色不太好,是身体不舒服?”
“不是。”谢景初用力回扣住沈观潮的手,“是遇到了一个……很不好的故人。”
宋靖尘话一直盘旋在他心头。
隐藏在暗处的不安情绪被勾起。
小时候的一幕幕还犹在眼前。
宋靖尘很喜欢用暴力在别人身上发泄火气,小谢景初是他用得最顺手的“木桩”。
小谢景初无论做什么都不会获得这位亲生父亲的满意,更何况孩子的出生本就不在宋靖尘的期待与意料之中,像一件可有可无的私人物品。
谢景初说话时下意识深吸了一口气,面上再无从容:“他让我想起一些很不好的事情。”
“我对这个人有点阴影……”
世界上最好的心理医生,是一位富有耐心的爱人,沈观潮没有问那个人是谁,问那些不好的事情是什么,他怕谢景初回忆起来会崩溃,只像往常一样,坚定地牵着谢景初的手和他站在一起:“那些事情已经过去了。”
“在这个世界上,也有了懂你、和你志同道合的人。过去的隐忍和委屈你放下或者放不下都随你,放下了我就陪你一起开心,放不下我就陪你一起面对。”
“好。”谢景初深深地看着沈观潮的眼睛,忽然笑了,压在心口的大石被前所未有的安心感撬动。
咖啡馆巨大的落地窗前,日落黄昏,海浪翩跹。
此刻,两人之间的气氛正好,一道声音忽然横叉进来。
“两位。”
梨花娜一脸麻木看着他们:“麻烦一下,下次要许什么山盟海誓给人喂狗粮的时候,可以提前预告一下吗,我们单身狗也是要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