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十九是个很神奇的道士。
当桃穗判断她是进入秘境中所有人里最有希望和黑山姥姥一斗的对手时,她很快就遭到暗算,被锁入湖底。
然而当桃穗以为她像之前所有倒霉的修道者一样,着了黑山姥姥的道,彻底没有还手之力时 ,她的魂魄又离奇地附到了一只乌鸦的身上。
虽然这只乌鸦对黑山姥姥的威胁微乎其微,但这样的事之前却又从没发生过。
桃穗很犹豫,不知道要不要将宝押到何十九身上。
聂小倩说:“要是真有那么一个比她厉害十倍百倍的人,能十拿九稳杀死黑山,他会出现在我们面前,出现了之后,还保证会站在我们这边吗?”
碰到这么一个人,跟撞大运也没什么区别。
聂小倩觉得,她和桃穗当人的时候就双双倒霉透顶,不可能做了鬼反而碰上这样的大好事。
“就她了。”聂小倩说:“总要冒险的,否则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呢?”
……
鉴真烛毕竟是道门法器,在桃穗的水气中燃烧,桃穗的脸色看上去也不好受:“事情的前因后果就是这样,你们想要的进入黑山姥姥秘密洞府的方法,也在其中,我答应你们的事情已经完成了。”
水气消散,燕青云手中的鉴真烛依旧亮着。
那就代表着桃穗的回忆中没有虚假矫饰的部分。
蔚禾、明十七和燕青云几个人或多或少都猜出了眼前这个聂小倩的真实身份,蔚禾还想起了她凝聚水气之前的交换条件,是愿意用自己的魂魄补给聂小倩和宁采臣,补齐之后,桃穗的魂魄就会残缺,到时候她打算怎么办呢?
然而她自己显然不愿意多说,几人对视几息后,也就压下不提。
眼前最紧要的事,是对付黑山姥姥。
水下兰若寺是一个重要的信息,如果好好利用,可以在大大减少己方伤亡的前提下,重创黑山姥姥。
燕青云看了旁边的桃穗一眼。
在刚刚的画面里,他能确定,水下兰若寺里隐藏着一个阵法,那阵法邪门至极,黑山姥姥正是依靠着这个阵法,才能屡屡在战斗后快速伤愈,恢复精力。
燕青云心里有了一个猜测。
“我有一个想法,但需要有人能进入水下兰若寺。”他说,明十七和蔚禾一人一鸟,两双眼睛齐刷刷向他看来。
“有空子能钻,但也有危险。”他补充。
在桃穗的回忆里,要进入那间水下兰若寺,首先是要被黑山姥姥标记过,在标记上点上龙血树的汁液,还要掌握进入兰若寺的口诀。
在他们所有人中,被标记过的只有蔚禾、明十七、吉玉郎和画皮女鬼。
然而蔚禾的身体和魂魄现在是分开的状态,她不确定自己的标记是跟着魂魄走,还是留在身体上。
明十七也想到了这个问题。
不过即使没有这个问题,他也不想让蔚禾下水,黑山姥姥在水下显然有诸多布置,蔚禾如今却被困在一只乌鸦的身体里,遇上危险,跑都跑不及。
“为了保险起见,你还是不要下水。”明十七道:“那么能下水的就是我、吉玉郎和画皮鬼。”
燕青云思考后缓缓摇头:“不能都下去。”
他看着众人解释道:“这个标记很像上清宫中的一种追踪术,被标记之后的人,如果靠近标记者的势力范围,就像黑夜里出现的一个亮点,会被它‘看’到,这亮光对它来说,可能是敌人,也可能是属下。”
明十七:“所以才要在标记上再涂一层龙血树汁液?有龙血树汁液的就是属下,没有龙血树汁液的就是敌人?”
“没错。”燕青云接口:关键是我们要误导它,让它得出判断,靠近水下兰若寺的是它的属下,而不是敌人。所以仅仅知道潜入的办法是不保险的,刚刚的回忆中,我没有见过三个人同时去找它的情况。”
如果明十七、吉玉郎和画皮鬼都涂上龙血树汁下水,虽然在黑山姥姥的“视线”里,这是三个自己人,但假如它从来没有允许过三个属下一同进寺,依旧会引起它的警觉。
最保险的方法,就是“聂小倩”怎么做,潜水入寺的那个人就怎么做。
聂小倩每次都是一个人进入。
如果只能进去一个人,最合适的人选显然是明十七。
蔚禾想到了一点,她扇扇翅膀,飞到桃穗身边问她:“你每次下水,是黑山姥姥召唤你才能下去,还是她不叫你,你自己也能下去?”
桃穗:“没有经过它的召唤,我不会主动下水。”
燕青云和明十七不知道聂小倩能听到乌鸦的腹语,燕青云还以为是桃穗在主动提供信息,摩挲着下巴喃喃道:“这可有些难办了……”
明十七看看蔚禾,又看看桃穗,依稀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又说不上来。
蔚禾想,那就需要制造一个契机,让黑山姥姥主动召唤聂小倩,
黑山姥姥现在最关心的是什么事?
兰若寺里有这么多修行者,它一定想把这些人全都留下,作为自己的养分。它之所以忌惮,迟迟不动手,不过是因为它自己也受了重伤。
另外,原本在它预想里,要葬身于迷雾森林的明十七和燕青云也毫发无伤地回来了。
挑拨寺内弟子不和争斗,就是为了让他们从内部自己打杀起来,只是由于种种原因,这件事的进度也迟迟没有达到黑山姥姥的心理预期,寺内虽有小范围的争执,路雪青也对“蔚禾”的鬼仆动了手,但因为制止及时,并没有把更多弟子牵扯进来。
就在前不久,黑山姥姥还得知了寺内众人即将离开的消息。
蔚禾设想,假如她是黑山姥姥,会想怎么做。
最保险的做法就是什么也不做,放任这些弟子离开,等待着自己完全伤愈,这样对于它来说,虽然损失了一大批可以补充养分的修行者,但却可以保证它不会再受伤,危及生命。
对黑山姥姥这样的大妖来说,只要所受的伤不是一击毙命,恢复只是时间问题。
冒险的做法是,在他们离开前这几天,带伤强撑着吞下寺中的所有人,寺中并没有能够凭借一己之力抗衡黑山姥姥的弟子,这里又是它的主场。
蔚禾有强烈的直觉,黑山姥姥不会甘心做出第一种选择,但它也不会轻而易举就对寺中人发难。
这是一只老谋深算,又野心勃勃的妖怪。
她得推它一把。
蔚禾在心里问桃穗:“如果,现在寺里有弟子互相殴斗见血,寺里的树把这个消息告诉黑山姥姥之后,它还会召唤你下水吗?”
桃穗抬起头,听见自己的心急促地跳了两三下。
她缓缓点头:“它会。树只能传递它们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黑山知道它们灵智半开,更深更细的信息指望不上它们。”
何况是黑山姥姥最关注的问题,它一定会召唤聂小倩,想要知道更多细节的。
蔚禾道:“告诉他们两个,或许可以在兰若寺演一出自相残杀的戏。”
桃穗向明十七和燕青云转述蔚禾的话。
燕青云眼睛又慢慢亮起来:“这倒是可行,就是这自相残杀的两个人得好好选。”他觑了一眼明十七,想起若水告诉他的话,暗道不能让他和周翱这两个真有仇的人对上,说不好打着打着,热血一上头,假的就变成真的了。
但要是两个无冤无仇的人突然打起来,还要见血,又显得太生硬和突兀了。
最难的就是把握好这个度。
燕青云在脑海里畅想自相残杀的合理情节,那边明十七看了看蔚禾,又看了看桃穗,问:“你能听懂她说话?”
蔚禾和桃穗同时点头。
“能教我吗?”明十七又问桃穗。
桃穗瞧了一眼蔚禾,又瞧了一眼明十七,若有所觉,她问蔚禾:“你变成乌鸦后第一个去找的人是他?”
蔚禾不防桃穗突然这么问,觉得这个问题问得古怪,但她要是装没听见或者不回答,好像多少又显得她不太光明磊落。
蔚禾睁着一双黑溜溜的乌鸦眼:“是啊,因为……”
桃穗“哦”一声:“然后你一说,他还马上就信了你?”
蔚禾一呆,想了想又确实是这样:“那是因为……”
桃穗又不等她把话说完,若有所思道:“原来如此。”
蔚禾有些恼羞成怒,盯着桃穗的脑袋瓜,琢磨自己要不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过去,狠狠啄她一口。
偏偏明十七还在旁边不停追问:“她刚刚在说什么?”
蔚禾也想啄他一口,叫他快点闭嘴。
桃穗睁着一双鬼眼说瞎话:“她说她想亲你一口。”
明十七猛地顿住不再说话,桃穗稀奇地看着一层淡淡的红晕从这个冷淡道士的脖子向上晕染,一直染到耳后根,整个人烧成了一团火烧云。
桃穗又扭头去看蔚禾,从聂小倩和宁采臣身上得来的经验,让桃穗认为蔚禾此时此刻肯定也在脸红,可惜她现在是只乌鸦,要从那一团乌漆嘛黑里看出一点红,实在是对眼睛的巨大考验。
蔚禾被气得嘎嘎狂叫。
“我没有那么想!”她在桃穗头顶扑腾狂扇,扇了她一头乌鸦毛:“赶快跟他说我没有那么想!”
桃穗顶着一头黑毛,笑眯眯的不说话,难得显出一点活人气来。
“什么什么什么?”燕青云探出头来问:“你们在说什么?”
没有人回答他,只有黑色的乌鸦毛钻进了他的鼻子,让他打了个喷嚏。
“我想到一个计划。”他打完一个喷嚏后,就对刚刚那场错过的热闹不在意了:“我们先……”
桃穗伸出手,示意他打住:“等我走了你们再说你们的计划,我不想知道太多细节。如果在兰若寺有事商量,不想被树知道,就去阵眼旁边枯了的龙血树旁边。”
燕青云有些警觉:“兰若寺里怎么会有枯死的龙血树?不是只有白杨树才会枯死吗?”
桃穗:“被你们那个薛姑娘薅的,那一片都被薅秃了。”
她想了想又赠送了他们一个消息:“你们要是打不过黑山姥姥,逃跑的时候叫那个薛姑娘跑快点,她把黑山姥姥的徒子徒孙祸害了个遍,被逮到不会有好果子吃的。”
燕青云:……
明十七:……
蔚禾:……
他们这群人无论谁被黑山姥姥逮到,都不会有好果子吃吧。
明十七还是在桃穗离开前叫住了她:“姑娘,等寺中起了冲突,黑山姥姥会召你下水,到时还请告知我们。”
事已至此,桃穗也不再是之前谨小慎微的模样,她一句话也没多说,点了点头。
桃穗离开后,两人一鸟开始商量整个计划。
刚刚因为桃穗在有所隐瞒的燕青云将水底阵法的事和盘托出,他对明十七道:“如果何师妹刚刚所说的计策奏效,你我二人假装起了冲突,之后我会负气离寺,你也要假装受了伤。”
“黑山姥姥会召桃穗下水询问情况,十七兄就桃代李僵,潜入水下,进入水下兰若寺后,将南方阵眼里第七块鲸鱼骨取下,换上这块桃木。”燕青云取出身上所携带的桃木符:“这块桃木符取自于一棵雷击桃树,至阳至刚,若我没有看错的话,黑山的那个阵法似乎是取他人精力为自己所用,极其阴邪,所以才要建在水里。桃木符换下鲸鱼骨后,阴阳相阻,黑山若在阵法中疗伤,必受反噬。”
“十七兄,你取下鲸鱼骨后,带着鲸鱼骨立刻返回岸上,黑山很快就会发觉阵法有异,鲸鱼骨是极为珍贵的阵法材料,想再找到一块合用的不是易事,它若受阵法反噬,更需要疗伤,一定会追着这块鲸鱼骨而来。”
“我会提前在岸上修复之前的阵法,你带着鲸鱼骨,将黑山引到这里,它受伤神魂不稳,我会操纵阵法将她的魂魄从何师妹的身体里驱逐出去,等到何师妹回到自己的身体,我们抓住机会立刻擒杀它。”
明十七点头,思索片刻后又问:“提前在岸上修复阵法,会不会被树们察觉异常?”
燕青云道:“若按照桃穗姑娘所说,那些树应当看不出来我究竟是在拆阵法还是修阵法,我可以让若水帮我,假装是要将阵眼拆掉,为离开做准备。”
蔚禾想了想,在明十七手里写了个“薛”字。
明十七一笑:“燕师兄,你忘了,寺里还有个树见愁。”
燕青云不解,随后恍然,拊掌大笑。
“好极了,有薛姑娘在,就更容易了。”
几人又从头到尾将计划细细梳理推演了一遍,直到再也想不出任何破绽和遗漏,才微微松了口气。
这口气虽然松了出来,悬着的心却无法真正放下,他们每个人都清楚,计划得再好,到了真刀真枪动手的时候,依旧还是会有许多意料不到的情况发生。可能会有人受伤,也可能会有人死去。
“燕师兄,何师妹身体里是黑山魂魄这件事,你打算告知几个人?”明十七突然想到一个关键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