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青云花了三天时间,布置出了整个符阵的雏形。
据他介绍,这符阵集防御、警戒和诛妖于一体,进可攻,退可守,等到符阵完全成型,就算这里是黑山姥姥的老巢,她只要进来,也要在自己的大本营脱一层皮。
这三天时间里,蔚禾带着吉玉郎和女鬼,将兰若寺周围翻了个遍。
黑山姥姥踪迹全无,就像这里真的只是一处荒废的普通寺庙。然而不知是因为那日菟丝妖临死前所说的话,还是危险真的就潜藏在暗处,蔚禾始终有一种强烈的,正在被窥视的感觉。
她立在山间微冷的晨风中沉思,黑山姥姥究竟想要干什么?
如果她是黑山姥姥,会怎样对付这一群修道者……
明十七在离她不远的地方,练习如何与脑海中的弓箭相适应,若水和一清正在用薛芸收来的药草,制作出简单的灵药。
山间古刹平静的表面下,暗潮汹涌,风雨欲来。
兰若寺中唯一对此一无所觉的人是宁采臣,他每日雷打不动晨起读书,读累了或是去跟他眼中的狐狸犬玩一会儿,然后去顺一把明十七出品的干果蜜饯。
“此间乐,不思蜀。”他发出感慨: “你们要是一直在这里住下去就好了。”
蔚禾:“……宁公子,有时候我也很羡慕你。”
有这么粗的神经,人生一定很快乐。
宁采臣读到“修身必要正心”这一章时,兰若寺沉寂了好几天的大门被人叩响了。
周翱浑身是血,半拄着一把残剑,栽倒在寺门之外,身后是五六个神情惊惶、面容憔悴的村民。
他们认出了开门的明十七,如逢大赦般哭着扑向明十七:“道长,快救救这位周道长!”
若水和一清吃惊之下,连忙就要去搀扶周翱,却被燕青云拦下。
“等等。”
他取出了照心镜,镜光之下,这一行人虽然神色惊惶,却毫无异常。
燕青云背起昏迷不醒的周翱就往房里奔去,喊若水一清:“拿止血的药丸来!”
寺中众人瞬间动了起来,那些村民原本就向薛芸卖过药草,与她熟识,便由薛芸负责安置,蔚禾又将女鬼和吉玉郎叫了出来帮忙干活。
周翱服下药丸之后,依旧沉沉不醒。
燕青云守在他的房里,不断转圈。
“一定出什么意外了。”他脸色不好:“以周师弟的修为都伤重至此,其他弟子还不知道是凶是吉。”
明十七道:“他一时半会也醒不过来,先去听听那些村民怎么说。”
燕青云眉头紧锁:“就算是同时经历一件事,他们看到的,和周师弟看到的,也不会一样。”
但眼下也只好如此了。
不多时,薛芸就带着一位年约五十的中年人进了房间:“这是村里的一位族长,李长贵。”
李长贵说:“那一天,道长们给我们分了队伍之后,我,我的一个儿子,一个侄子跟着周道长走,说去找出口……”
队伍中,邓子羽擅长卜算占卦,他算出来了一个大致的方位,推断或许出口就在那里,一行人便朝着邓子羽算出的方向前进。
然而与蔚禾这一行人经历不同的是,他们启程没有多久,就遇到了一片森林,林中迷雾重重,离人一臂之外,就看不清人脸。
李长贵想起来还是心有余悸:“周道长让我们手拉着手,想从那个鬼林子里穿过去,可是大家伙越走越没劲,后来才知道,那雾是有毒的。”
“好多人在雾里发了癔症,把拉着的人看成是妖怪,互相打杀起来……”李长贵哽咽道:“周道长念了咒,大家才醒过来,再后来,人都走散了,周道长带着我们几个,一路念着咒,好不容易快出林子了,我们之前碰到过的那种红眼鸟又出来了,个头比我们第一次遇到的那一波还要更大,好多人都没走出林子。”
“我们这一队和其他队走散了,周道长杀了领头的那只红眼鸟之后,又碰上了一只树妖,我们一路逃跑,最后就到了这里。”
李长贵说到最后,已经是涕泗横流:“我儿子还在林子里面……”
屋子里的所有人都面色沉重。
蔚禾沉默半刻,问:“那片林子离这里有多远?”
李长贵急切道:“不远的,一个时辰的路程,我认得路,不远的。”他忍了又忍,最后还是流着泪问道:“道长,你们会去找他们吗?”
薛芸叹口气,将李长贵带到一边安抚。
以她来看,李长贵实在不该将这句话问出口,树妖,毒雾,森林,还有敌我不分的普通人,哪一个都棘手无比。
在这样的情形下,能保全自身就算不错了,谁又有余力去管别人呢?
问出来只是徒增尴尬而已。
然而等到她将李长贵带出去,又回到这间房里,却听到蔚禾说:“我们不能放着他们不管。”
她神色冷静,一点也不像是热血上头的样子。
明十七毫不意外,燕青云却猛地一抬头——这三个人中,最放心不下 ,最想去救人的那个,实际上是他,在走散的人们里,有很多是他的同门师兄弟。
然而符阵又尚未完成,他此时离开,就相当于前功尽弃。又似乎隐隐有一种放弃了兰若寺中众人,只顾救自己同门的意思。
“我们一开始就想错了。”蔚禾道:“我们以为黑山姥姥会首先针对我们几个有标记的人,才在秘境中分开,可现在来看,所有人都面临着同样的危险。”
甚至,离开了他们的人反而更危险。
黑山姥姥对他们几个是忌惮的。
“去救他们,把他们带回来,大家一起从这个鬼地方活着出去。”她说。
若水眼睛一亮,又迟疑道:“我们都去吗?”
蔚禾慢慢摇了摇头:“符阵尚未完成,燕道长不能离开,寺中也不能只留他一个人,我们分开,一队留守,一队出去找人。”
薛芸脱口而出:“不行!”
“道长,这或许就是黑山姥姥的阴谋,这是一个陷阱!她想要让你们分开,因为你们几个人只要在一起,她就没有办法杀死你们,只有你们分开了,她才有机会逐个击破。”
“阴谋吗?”蔚禾看着她,语气平平:“这是一个阳谋。”
“周翱和李长贵他们兜兜转转,又来到兰若寺,是因为被一只树妖追杀,那只听命于黑山姥姥的菟丝妖,也是木系的妖怪。”
李长贵带来的消息,是黑山姥姥希望他们知道的。
——你们的同类深陷死局,你们要置之不理吗?
蔚禾望向窗外的重重树影。
她有一种预感,黑山姥姥这几天一直隐忍不发,就是在等待这一刻。
“去救人,我们这些人就势必要分开,分开之后,我们会被削弱,接下来,就像薛芸所说的,我们会陷入到各自的危机中去。”她慢慢将早晨想到的所有可能性都罗列出来。
薛芸发觉,她竟然真的是深思熟虑之后所做的决定。
“你疯了,明知道是陷阱,还要踩进去。”她喃喃道。
蔚禾:“也有好处,我们分开了,黑山姥姥要逐个击破,她的力量当然也会随着一起分散。”
“如果不去踩她的这一个陷阱,不去救他们,我们接下来的路也不会一路顺遂。”
只要无法从秘境中走出,依旧会有下一个陷阱。
嫌隙和猜疑会在这只队伍里种下。
对于修道者而言,这一次明知同伴有危机而袖手旁观,那么下一次,焉知被抛弃的不会是自己?
对于李长贵这些普通人而言,自己的亲人被扔在林子里,就算再说服自己是情势所迫,难道就真的不会心生一丝怨恨?
这样的怨恨,会成为黑山姥姥从内部击破的楔子。
无论做出哪一个决定,都危机四伏。
但若四面八方都是危机,也就代表可以向任意一个方向出击。
他们是可以破局的——只要每一个进入陷阱的人,在黑山姥姥的力量分散之后,都解决掉自己所负责的那一部分。
“我们要在她的陷阱里反杀她。”蔚禾轻声道。
明十七看向她,只觉得目眩神迷。
燕青云握紧了拳,胸膛起伏。
整个屋子里一时极静,只听到众人的呼吸声。
“我同意。”燕青云道。
“我同意。”
“我也同意。”
……
一股看不见摸不着的力量在所有人心头澎湃,这屋子中的几个人,在这一刻真正变成了一支队伍。
“好,那我们现在开始分组。”蔚禾毫不迟疑道:“出寺和留守,是一样的危险,最好的办法,就是按照大家擅长的方向分工。”
明十七:“我的弓箭可以克制寺外的吸髓鹫,我去救人。”
燕青云道:“我留守寺中,完成符阵。”
蔚禾思索片刻后道:“燕道长留下的话,若水和一清,就要有一个人跟着去救人,这个队伍里,需要有一张上清宫弟子的脸。”
一清和若水商量过后道:“我去,若水更擅长符咒,可以帮助燕师兄摆阵,我对捆仙索更熟悉,可以带上捆仙索,假如碰到迷雾森林,就用捆仙索把大家连在一起。”
蔚禾点头道:“我留守寺中。”
她总觉得,黑山姥姥在这个老巢里,一定留有杀招。
她想了想,又将吉玉郎和女鬼召唤出来,让他们两个跟着明十七。
“他和一清要是没有活着回来,你们两个也不用活着回来了。”她说。
一直沉默的薛芸,在此时离开了房间。
再回来的时候,她将那些晒制过的宝贝药材分成了两份,其中一份,她递给了明十七。
明十七收下,认识以来,第一次向她郑重道谢。